“达西先生，跳舞对于年轻人来说，是一种多么迷人的娱乐呀！说到底，没有什么能像舞蹈这样了。我觉得，它是上流社会首选的雅趣之一。”

“没错，先生；而且，它还有一种优势，就是在世界上那些不怎么上流的社会中，同样也是非常流行的。每个野蛮人都能跳舞。”——【英】简·奥斯汀：《傲慢与偏见》

倘若我们想尽力了解舞蹈在电影与录音时代之前的模样，就会发现可以依赖的证据总是不足的，或许还是错误的。想象一下，假如我们从一位海外朋友那里接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有许多静态的照片和一些乐谱，以及他为我们所编之舞的相关文字描述。如果仅依靠这些材料，我们有可能把这个舞蹈精确地复排出来吗？

这就得看我们是否拥有一套类似古典芭蕾那样的通用技术、双方都熟悉的术语、音乐具有节拍器般准确的标记、某种熟悉的舞蹈节奏，以及我们对人体动作和舞蹈共享的一些基本假设了。如果这些条件都不能满足，要想准确地复排出这个舞蹈的希望就会相当的渺茫。

事实上，当我们面对几个世纪前，尤其是19世纪前的舞蹈时，这些条件的确都得不到满足。我们有大量图像、乐谱和文字资料，但最终的结果就要看我们如何去阐释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完全受制于当下的各种先入之见和偏好。如果不想被这些经常意识不到且察觉不到的偏见引入歧途，首先就必须在每种资料中证实已经获取的事实根据，并从中推断出合理结论。

图像资料包括一些绘画、绘图、挂毯和雕塑，上面有跳舞的人物。这些证据在传达信息方面，充其量只能提供一些静态的舞姿或者分组图案，以及关于运用肌肉力量和个人身体“韵味”的情形。我们不得不在任意两个舞姿之间，推测出某种最有可能的连接动作；而在复制图像中特定的身体“韵味”时，我们必须依赖于审美过程中的“移情”作用，而这种心理活动是西方人所欠缺的。

在不同时代的绘画技术和风格，以及当下发达技术前的再现技术的基础上，我们不得不加以补充。法国舞蹈作家图瓦诺·阿尔博（Thoinot Arbeau，1519-1596）于1588年出版的《舞谱》（Orchesography） 中的插图就曾经给我们带来严重误导。这本书广泛流传于古代舞蹈书籍中可谓理所当然，因为作者是法国朗格勒地区的天主教教士，他假设给一位想象中的，名叫卡普里奥尔的学生发出如何跳舞的指令。他是16世纪末难得的人文主义者，并且对数学和天文学颇感兴趣。书中不仅记录了他的年轻时代以及当下的一些著名舞蹈，还对比古代舞蹈做了一些比较，从美学与道德的观点出发，评价了这些舞蹈，并产生芭蕾五个脚位的雏形。唯一遗憾的是，书中的这个卡普里奥尔被画成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木刻画小人儿（见图1），尽管他看上去既质朴又亲切，但插图者的画功很差，以至于有些舞蹈人儿让我们分不清左右腿，给人留下简陋、随意的印象。

图一

好在阿尔博所描述的都是文艺复兴盛期的伟大舞蹈：帕凡、加亚尔德、阿勒芒德和库朗特。有趣的是，如果把帕凡这种趾高气昂的舞蹈与孔雀这个个头并不太大的飞禽联系在一起，我们将永远也想象不出这种舞蹈究竟是什么样子。要想象出莱斯特、西德尼、罗利（见图2）和埃塞克斯这些贵族们的真实模样，我们不得不把他们还原到各自领地的灿烂辉煌中去。因为这些细节对于粗心大意的人们来说，一定是个陷阱，不信您走着瞧。

图二

再现这些木刻画中的人物，会彻底改变原作中的气氛。我们将在这幅大名鼎鼎的图（见图3）中，看到这对舞者跳沃尔塔的著名图画，人们经常认为图中的舞者分别是伊利莎白女王和莱斯特伯爵。实际上，这张画有好几张，彼此间还略有不同，而史学家们对于其中的舞者到底是何许人也，也曾有过激烈的争论。如果想根据这幅木刻画复排这个舞蹈，却对这幅画一无所知，“瞄准”某种非常稀奇古怪的错误风格，甚至近乎荒诞无稽。当然啦，对于任何一幅版画而言，我们不得不记住的是，左和右是可以变化的。

图三

此外，还有许多艺术上的发明创造，因为数量太多、变化太微妙，无法在此一一讨论，只是为那些尚未起步者提供一些稀奇古怪的危险案例。

最后，我们还得对付那些虽然在画法上比那可怜的小卡普里奥尔要熟练得多的舞蹈人儿，因为他们提供了许多在解剖学上不可能完成的动作。而画得最差的舞蹈人儿，是出现在最著名的出版物之一，由意大利舞蹈家卡尔洛·布拉西斯（Carlo Blasis, 1797-1878）（见图4）于1820年出版的《论舞蹈基础》（Elementary Treatise）中。

图四

这本书对我们至关重要，因为它是我们今天所知道的芭蕾技术的最早证据。画中的这个年轻人为画插图摆舞姿时，显然没有在胯部系上紧勒的腰带。后腿独自抬起，胯、胸、肩、颈、头等各部位没有发生连锁反应的“阿拉贝斯克”舞姿是不符合人体解剖规律的，因此，任何人，特别是男性，根本无法完成的！（见图5中左侧的舞姿）

图五

同样的错误在一个世纪后，又出现在另一本对舞蹈史学家们至关重要的书籍《切凯蒂教学法：古典剧场舞蹈手册》（The Manual of Classical Theatrical Dancing – Cecchetti Method）中，该书的教学体系来自意大利的芭蕾教育家恩里科·切凯蒂（Enrico Cecchetti, 1850-1928），他曾在20世纪初任教于开创现代芭蕾新纪元的佳吉列夫俄罗斯芭蕾舞团（Ballets Russes de Serge Diaghilev），随后更成为20世纪最伟大的芭蕾女明星之一——安娜·巴甫洛娃（Anna Pavlova）（见图6）的私人教师。但这些不准确的插图却使古典芭蕾中这些难以完成的腿部动作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见图5中右侧的舞姿）

图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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