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末的法国（Late MediaevalFrance）

身为当代人，我们很难心绪平和地去思考古代的社会制度。违反道德的暴行，实际上是人们对那些习以为常的不公正做出的普遍反应。我们经常会发现自己在谈到阶级时，会像祖母们当年谈到“性”时那样尴尬。当然，这种态度并不能帮助我们去理解祖先们。过去的时代已经过去，而我们今天的所作所为是无法改变过去发生了的事情的。我们不妨可以提醒自己说，即使是最伟大的贵族，他们当年的那种物质生活也是严厉得让我们今人中，很少有人能够幸存下来的。

在那个时代，的确已有阶级制度存在，尽管当时的生活并不总是像我们想象的那样严厉，因为在当时的欧洲，尤其是在英国，那里的贵族从来都不是某种封闭的阶级，而是具有相当灵活性的。但整体而言，任何国家的社会在很大程度上，都像金字塔一样，有国王高高在上，而广大的农民则构成了基座。需要说明的是，“农民”一词用在这里，只是表现不同阶级的术语，而非带有当下时髦的轻蔑内涵。在这两极之间，则是贵族、绅士、自由民、城市中产阶级，以及艺人们。

在这个社会整体之外，尤其是在教会的眼里，的确就是那些为数不多，被排斥在外，最后成了职业舞者的人们。尽管在整个中世纪，而且直到16世纪末，他们都是些四处流浪的杂耍、杂技、插科打诨的艺人，或许在贵族的家中找到一个可以安居乐业的小丑职业。但他们却能给我们这些敏感的当代人，提出这样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他们巨大的创造力和精彩的表演力，尤其是即兴的创作和表演，足以击败我们今天的所有舞台导演和演员们！

在那些过往的岁月里，欧洲人不分高低贵贱，都跳卡罗尔（Carole）。只是由于埃斯坦比耶（Estampie）这种舞蹈出现在法国的普罗旺斯，我们才有了如今被称作“宫廷舞”（Court Dancing）的这种舞蹈；这种事实上的贵族舞蹈形式不同于其它舞蹈之处就在于，它最开始是由贵族跳的，然后则由绅士跳，而从来没有让农民跳过。卡罗尔则不然，它理所当然地持续下来，因为人人都跳它；甚至在人们的想象中，天使们在天国里也要跳它——有15世纪意大利僧侣画家弗拉·安哲利科（Fra Angelico, 1837-1455）的著名绘画《最后的审判》为证：天使们在天国翩迁起舞，调度是其三大构图之首的“穿针引线”；而在他们中间，还有一对在得到祝福后升天的男女。在16世纪尼德兰画家皮埃特·布鲁盖尔（Pieter Brueghel, 1525-1569）的经典画作《弗兰芒的集市》中，人们在与天使共存的社会等级制度中纵情欢舞，并且使用了一种叫做“迷宫”的构图；而在布鲁盖尔的另一幅绘画《农民婚礼舞》中，农民们也跳着它去狂欢作乐。

在16世纪的宫廷舞蹈变迁史上，法兰多尔（Farandole）演变成了早期形式的库朗多（Coranto），并最终消亡在自身的发展中。布朗莱（Branle）在法国宫廷一直发展到了18世纪，尽管它的技术曾在17世纪发生过变化。在民间，这些舞蹈或多或少地在自身的形式中得到了延续，并且在今天的欧洲依然能够找到。

到目前为止，我们对这些从民间到宫廷的舞种在这个金字塔式社会结构中的流行状况，已经有了一个简要的了解。然而，在前者的上层与后者的下层之间，却没有明显的界限，就像在我们的任何艺术舞蹈与职业小丑的表演之间，没有明显的界限一样。事实上，在这两者之间，有相当大的地带是双方共有的，甚至还有相互重叠的，以及相互滋养的现象。

正是在各种宫廷舞的形式中间，艺术的舞蹈才有了真正的发展，而这条线索是我们必须加以追溯的，并且至少可以追溯到18世纪末。然后，我们才能再次借助于统称为“流行的”，或“大众的”、“通俗的”舞蹈。

最早的宫廷舞，不同于埃斯坦比耶；我们对它有着足够的了解，以至于可以重建它——发生在中世纪末、意义重大的低舞（Basse Dance）。这种舞蹈非常有趣，因为它曾产生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形式：一种是边走边跳的（Processional）法国低舞，另一种则是以双人舞（Danse à Deux）为最显著特征的意大利低舞。在欧洲的中青年史学家们中间，有一种轻视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成就的倾向，他们否认“中世纪的衰落”，并坚持认为，15世纪法国和勃艮第的文化足以同15世纪佛罗伦萨的文化相媲美。但资深的欧洲舞蹈史学家则建议，持这种观点的年轻人去学跳这两个不同版本的低舞，便足以体悟出同一时期的两个民族在身心发展上的显著不同了！

法国的低舞是边走边跳的，而且是若干对舞者一对接一对地，围绕着舞池的地板而跳的。音乐通常是三拍子的，而在规范的法国低舞中，则总是四小节一个乐句，简称“四元数”（Quaternions）或者“四分体”（Tetradions），它们既可以是四小节中速的3/4拍子，也可以是一小节慢速的12/8拍子。

这种舞蹈只有四个舞步，其顺序需要遵循严格的规则。它们用其名称的开头字母记录在案，并由此构成了一种速记法，而这种速记法则被一些热心人称作是西方最早的舞谱。然而，任何一种动作谱的特征应该是不用文字记录的，而在低舞的舞谱中，我们则要依赖于这些舞步的名字，因此，这种说法显然是不靠谱的。

准确地说，我们已知有几十种略微不同的法国低舞，其中的许多种都是不规则的。16世纪法国著名舞蹈作家图瓦诺·阿尔博（Thoinot Arbeau, 1519-1596）曾在其《编舞术》（1588）一书中，为我们记录了四种法国低舞，但这种记谱形式即使在当时，也显然是落后的。然而，有趣的是，早在阿尔博那个时代，人们用来跳低舞的音乐旋律是记录得清晰可闻的。

欧洲的音乐学家们认为，在更早的年代中，低舞的曲调被拉成了长音，其乐句的长度都是由四小节构成，接着被压成了低音。然后，这些乐音的高音部分又被加上了大量的击鼓声和额外的乐音，最后，其曲调则在那些既非专家，亦非全神贯注者的耳朵里，变得完全地模糊不清了。不过，这种听觉的密码最终却让音乐学家感到高兴，因为它表现出了那种绝对让他神魂颠倒的东西，而且那些用黑红两色稿纸抄写的乐谱，也能让大众产生极大的视觉快感。不过，人们究竟如何去跳它，是让欧洲的舞蹈史学家们不得而知的。但他们却愿意去依赖并承认，这种风格就是地道的法国勃艮第的舞蹈。相比之下，意大利低舞的音乐一定是按照不同的方式去配器的。

但总体而言，英国的舞蹈史学家认为，500年前的法国低舞，总体上看，是一种枯燥乏味的舞蹈，并绝对地促使了一些人对历史产生厌恶，比如已故的美国汽车工业家和慈善家亨利·福特（Henry Ford, 1863-1947, 福特牌汽车的创始人）就曾称“历史都是些废话”。这种说法表现出中世纪欧洲人心灵中的黑暗面：在一个严厉的框架中，有大量颇为考究的小规则。英国的舞蹈史学家们认为，为了从所有这些压抑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人们必须向欧洲的南部看，看意大利的托斯卡纳，在那里，有佛罗伦萨的引领，喷涌而出的文艺复兴精神正准备在我们的面前，恢复古典主义世界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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